而与此同时,徐州城内,夜色如墨。临时征用的府衙后堂,将两个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拉得巨大而扭曲。降将孙成跪在地上。汗水早已浸透了单薄的囚服,紧紧贴在后背上,冰冷刺骨。他面前,江澈站在那里,他身边正是周悍。“孙将军,你的家眷在金陵城南的乌衣巷,宅子不错,三进的院子,后院还有一口老井,水很甜。”孙成猛地抬头,眼中满是血丝与惊恐。“你……你们……”“燕王入主金陵,不过是时间问题。”江澈站起身,走到他面前,俯视着他。“届时,满城望风而降者,皆为功臣,而你,孙将军,作为第一个献城之人,便是头功。”他话锋一转,语气陡然变冷。“可若是燕王攻破金陵,那城中冥顽不灵之辈的家眷,下场会如何,想必不用我多说。”一根胡萝卜,一根大棒。孙成彻底崩溃了。他不是没想过死战到底。可江澈描绘的画面太清晰了,清晰到他仿佛已经看见了妻儿老小的悲惨结局。他磕头如捣蒜,将南军在江北的所有布防、将领派系、粮草储运,乃至朝中诸公的秘闻,竹筒倒豆子一般,全说了出来。江澈静静听着,偶尔发问,每一个问题都精准地切在要害。一个时辰后,孙成被带了下去。他得到的许诺是,明日起,他将以“戴罪立功”之身,协助燕军整编降卒。他以为自己熬过了一生中最长的一夜,却不知,这一夜,只是他余生的开端。江澈收起记录着情报的密卷,吹熄了蜡烛。……城东,一处僻静的宅院。朱高炽在月下踱步,肥胖的身躯让他每走一步都带着轻微的喘息。天大的功劳砸在头上,像一块烧红的烙铁,烫得他坐立不宁。父王的眼神,二弟那番“情真意切”的话,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头。他了解自己的父亲,那位雄主最忌惮的就是臣子干政,尤其是立储之事。江澈此举,无异于将他架在火上烤。“吱呀——”院门被推开,江澈的身影出现在月光下。“世子殿下。”“江先生!”朱高炽快步迎上去,脸上全是压抑不住的焦急。“先生此举,是陷我于不义啊!父王生性多疑,二弟勇武好斗,你将这泼天大功给我,他们会怎么想?他们只会觉得,是你江澈,是你暗卫司,选择了我!”他越说越激动,声音都有些发颤。“我……我只想安安稳稳,日后做个富贵闲王,先生何苦为难我!”江澈看着他,神色平静。“世行马上,得天下。”他缓缓开口,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。“但治天下,靠的不是马,是人心,是民望。”他走到石桌边坐下,示意朱高炽也坐。“王爷是天生的雄主,二王子是天生的战将。他们的功劳,都系于沙场之上,靠的是赫赫军功。”“军功多了,杀伐之气就重。靖难之后,天下初定,百姓需要的是休养生息,需要的是一位仁德之君,而不是一位杀神。”朱高炽愣住了,他有些跟不上江澈的思路。江澈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,推到朱高炽面前。“这是暗卫司的后续计划。”朱高炽颤抖着手展开。上面写的不是什么阴谋诡计,而是清晰的民政方略。第一,以世子之名,开仓放粮,安抚徐州百姓,收拢流民。第二,联络徐州及周边士绅大儒,由世子出面举办文会,宣扬燕王“清君侧”之正义,安抚读书人之心。第三,将此次劝降之事,编成评书话本,在治下各城传唱,塑造世子“仁德爱民,不忍刀兵”的形象。……一条条,一款款,清晰无比。每一条的核心,都与军功无关,却都指向了民心和声望。朱高炽看得手心冒汗。他终于明白了。江澈不是在给他争军功,而是在为他铺另一条路。一条与父王、与二弟截然不同的路。以仁德对杀伐,以民心对军功。“这……这……”朱高炽的声音干涩,“父王会同意吗?”“王爷会的。”江澈语气笃定:“王爷要的是整个天下,一个稳定的,能传承万世的朱家天下,他需要一柄锋利的刀为他扫平障碍,也需要一个温厚的鞘,来收敛刀的锋芒。”“二王子是刀,世子你,就是那个鞘。”朱高炽看着江澈,这位比自己还年轻的暗卫司之主,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敬畏。这个人的眼光,已经看到了靖难成功之后。他看到的不是权力,而是江山社稷的稳固。“我明白了。”朱高炽郑重地将文书收好,“先生大才,高炽……受教了。”他心中的惶恐与不安,被一股更宏大的蓝图所取代。或许,自己真的可以成为那个“鞘”。就在此时,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出现在院墙上,单膝跪地,声音压得极低。“司主,金陵八百里加急密报!”江澈抬手,黑影跃下,将一个蜡丸封口的细竹管呈上。江澈捏碎蜡丸,展开里面的字条,一目十行。朱高炽紧张地看着他。只见江澈的脸上,浮现出一抹古怪的神情,似笑非笑。“怎么了?”江澈将字条递给他。朱高炽接过一看,脸色瞬间变得煞白。“建文帝大怒,梅殷,统率京营最精锐之十万大军,即日北上,誓要夺回徐州!另,已遣锦衣卫高手,潜入我军,伺机刺杀核心人物!”十万大军!锦衣卫刺杀!朱高炽只觉得眼前一黑,刚刚建立起来的信心瞬间崩塌。“十万精锐?他怎么可能还有这么多兵马?”江澈却轻笑一声,心里跟明镜似的。京营主力早就被燕军来来回回冲刷了好几遍,精锐?骨干都快被打没了。建文帝但凡手里真有十万精兵,早就压上来了,还会等到现在?这所谓的十万,不过是把伙夫、民壮、老弱病残全算上,凑出来的一个唬人数字罢了。最多三万能战之兵,顶天了。至于梅殷……这位对朱家倒是忠心耿耿。可惜,他是个厚道人,不是个狠人。让他守城或许还行,指望他带着一群乌合之众主动进攻?难。真正麻烦的,反而是那些锦衣卫。这些南朝的鹰犬,最擅长的就是藏在阴影里下黑手。江澈的指尖轻轻敲击着石桌。看来,得让暗卫司的缇骑们,好好跟他们的“前辈”打个招呼了。他看向面如土色的朱高炽,安抚道:“世子不必惊慌。”“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。”“梅殷的十万大军是真是假,很快便知,至于那些见不得光的老鼠……”“我暗卫司,最擅长的,就是捕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