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二十岁那年,省城吴家的桂花树该开花了。
吴老狗坐在太师椅上,手里攥着块帕子,咳得腰都快弯成虾米了。黄铜痰盂里的血丝越来越多,他自己却像没看见似的,咳完了就用袖子擦嘴,眼神直勾勾盯着窗外那棵桂花树。
"先生,该吃药了。"
旁边伺候的老妈子端着碗黑乎乎的汤药,脸上满是担忧。这药熬了快十年,可先生的身子骨,一天比一天差。
吴老狗摆了摆手,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:"放那儿吧,我再写会儿。"
老妈子不敢多劝,把药碗放在旁边的小几上,轻手轻脚退了出去。
屋里就剩吴老狗一个人,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喘气声。他从怀里摸出把黄铜钥匙,颤巍巍打开桌角的樟木箱,从里面翻出个牛皮封面的日记。
日记本边角都磨破了,纸页泛黄发脆,一看就有些年头。他捏着支派克钢笔,笔尖悬在纸上半天,才慢慢落下。
"咳咳......"刚写了个"三"字,就又开始咳,钢笔在纸上划出道歪歪扭扭的墨痕。
他停下来,用帕子捂住嘴,好容易缓过这口气,眼神暗了暗。
"三省性子野......"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写,手抖得厉害,"从小就爱跟人打架,十三岁就敢跟着伙计去坟头......"
写到这儿,他嘴角突然扯出点笑,像是想起了啥趣事。可那笑没挂几秒,就又沉了下去。
"吴家的担子,只能他挑了......"
这几个字写得特别重,笔尖都快把纸戳破了。他放下笔,端起旁边的凉茶喝了口,茶水顺着嘴角往下淌,滴在衣襟上,洇出个深色的印子。
窗外的风刮起来,桂花树的叶子沙沙响,像是有人在哭。
吴老狗的目光飘向西北方,眼神空落落的,像是能穿透这层层叠叠的屋顶,看到那片连绵的大山。
他重新拿起笔,笔尖在纸上顿了顿,才写下两个字:"嘉宝......"
这两个字写得轻,像是怕惊扰了什么。
"嘉宝......"他低声念了一遍,声音里带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,"我只要她平安......"
钢笔在纸上慢慢移动:"哪怕一辈子不知道自己是谁,哪怕一辈子待在山里,嫁个庄稼汉,生几个娃......只要平安就好......"
写完这行字,他把钢笔往桌上一扔,闭上眼睛靠在太师椅上,胸口起伏得厉害。
这些年,他夜里就没睡踏实过。一边是吴家这摊子烂事,九门的恩怨,汪家的阴魂不散,压得他喘不过气;另一边,就是那个藏在山里的女儿。
他不是没想过把嘉宝接回来。刚出生那会儿,他抱着那软乎乎的小丫头,心里比得了稀世珍宝还美。可转念一想,霍家那女人盯着吴家呢,解九爷心思深不可测,还有那些躲在暗处的眼睛......